贝莱德,这个名字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有些陌生,但它伸向全球经济命脉的触角,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深入。当你打开外卖App,享受着便捷的午餐;当你买入一只基金,期待着财富的增值;甚至当你使用着苹果手机,享受科技带来的便利时,你可能都未曾意识到,贝莱德这只“看不见的手”正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。这家管理着超过11万亿美元资产的金融巨擘,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资产管理者,它更像是一个隐形的帝国,通过其庞大的持股和强大的影响力,悄然重塑着现代经济的秩序。
有人说,贝莱德是资本主义的终极形态,也有人称其为“影子政府”。这些评价或许有些极端,但却也点明了贝莱德在当今世界经济中扮演的独特角色。它不仅仅是华尔街的巨头,更是全球经济的“守门人”,其每一个决策,都可能影响着无数企业和个人的命运。贝莱德的崛起,不仅仅是金融史上的一个奇迹,更是一个值得我们警惕和反思的现象。它所代表的,是资本力量的极致扩张,以及权力与资本之间日益模糊的界限。
贝莱德的崛起,并非一帆风顺,而是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危机。2008年金融海啸,对于全球经济来说是一场浩劫,但对于贝莱德来说,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。当贝尔斯登因深陷75万份复杂的衍生品合约泥潭而摇摇欲坠时,美联储紧急委托贝莱德评估并处置其“有毒资产”。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,稍有不慎,便可能引火烧身。然而,贝莱德却抓住了这个机会,凭借其强大的风险管理能力和技术优势,成功完成了对贝尔斯登、AIG、花旗等金融机构的清算工作,并从中获利。
这不得不让人怀疑,贝莱德在危机中扮演的角色,究竟是救世主,还是掘墓人?它是否早已预见危机的到来,并提前做好了准备?亦或是,它正是这场危机的推手之一,在危机爆发后,又摇身一变成了“消防员”,从中渔利?这些疑问,或许永远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,但却值得我们深思。
在贝莱德的崛起过程中,阿拉丁系统(Aladdin)无疑是最为关键的“秘密武器”。这个风险分析算法平台,并非简单的计算工具,而是贝莱德的核心竞争力所在。它能够对海量数据进行分析,评估各种资产的风险,为投资决策提供依据。可以说,阿拉丁系统是贝莱德的“大脑”,也是其在全球金融市场呼风唤雨的底气。
然而,阿拉丁系统的强大,也引发了人们的担忧。一方面,它使得风险管理变得更加集中化,一旦系统出现问题,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,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。另一方面,阿拉丁系统所掌握的海量数据,也可能被用于不正当的目的,例如操纵市场,获取内幕信息等。更令人不安的是,当越来越多的金融机构依赖阿拉丁系统时,整个金融市场是否会变得过于同质化,失去多样性和活力?
要理解贝莱德的崛起,就必须了解其灵魂人物——拉里·芬克(Larry Fink)。这位华尔街的“金融炼金术士”,拥有着传奇般的经历。他并非出身名门,而是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和努力,一步步走上了权力之巅。芬克的故事,充满了戏剧性,也充满了争议。
时间拨回到上世纪70年代,战后婴儿潮一代进入社会,美国房地产市场空前繁荣。传统的银行放贷模式已经无法满足市场需求。华尔街的创新者们开始探索新的融资方式。所罗门兄弟公司的刘易斯·拉涅利(Lewis Ranieri)发明了MBS( Mortgage Backed Securities,抵押支持债券),将银行手中成千上万的房贷债权打包出售给投资者,解决了银行的资金流动性问题,也为投资者提供了新的投资渠道。然而,MBS仅仅是将房贷债权进行简单的打包,无法满足投资者差异化的需求。
80年代,拉里·芬克在第一波士顿银行对MBS进行了“升级”,推出了CMO(Collateralized Mortgage Obligation,抵押担保债券)。他将MBS切分为A、B、C、Z四个等级,其中Z级债券在前三级债券偿还完毕前不支付利息,而是将利息计入本金进行复利滚算。这种分层结构满足了不同风险偏好的投资者的需求,使得CMO在市场上大受欢迎,也让芬克在华尔街声名鹊起。
然而,CMO并非完美无缺,它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——负凸性(Negative Convexity)。当利率大幅上升时,还款周期延长,投资者将被锁定在低收益的资产中;当利率大幅下降时,提前还款潮又会斩断现金流。而Z债券,更是放大了这种负凸性。在80年代中期,美联储连续降息,引发了大规模的提前还款潮,导致芬克团队积压了大量未能售出的Z债券,最终造成第一波士顿银行巨额亏损。
这次失败,是芬克职业生涯的转折点。他从天堂跌入地狱,被同事排挤,被公司边缘化。然而,芬克并没有被击垮,而是选择了重新站起来。他深刻反思了失败的原因,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风险管理能力的不足。在80年代,计算机技术还不够发达,依靠交易员的经验判断风险,是远远不够的。
1988年,芬克离开了第一波士顿银行,决心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风险管理系统。他召集了一批精英,包括罗伯特·卡皮托(Robert Kapito)、芭芭拉·诺维克(Barbara Novick)等,共同开始了新的事业。这八个人,后来被公认为贝莱德的八大联合创始人。
创业之初,芬克面临着资金短缺的难题。他找到了黑石集团的苏世民(Stephen Schwarzman),获得了500万美元的信贷额度和15万美元的启动资金。芬克的团队在黑石集团旗下成立了一个名为“黑石财务管理集团”的部门。
然而,随着业务规模的迅速扩大,芬克开始为新员工配股,这使得黑石集团的股份被不断稀释。苏世民对此非常不满,最终在1994年以2.4亿美元的价格将股份卖给了匹兹堡国家银行。事后,苏世民回忆起与芬克的决裂,认为自己亏了40亿美元。
从黑石集团独立后,芬克需要为新的公司起一个名字。苏世民要求芬克避开“黑色”与“石头”这两个词汇。但芬克却提出了一个略带幽默的想法,称“J·P摩根与摩根士丹利拆分后的发展交相辉映,所以他准备启用“黑岩”(BlackRock)这个名字来向黑石致敬”。苏世民在嬉笑中同意了。这便是贝莱德名字的由来。
进入21世纪,贝莱德开始加速扩张。2006年,美林证券总裁斯坦利·奥尼尔(Stanley O’Neal)决定出售美林旗下的资产管理部门。芬克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他邀请奥尼尔共进早餐,仅仅15分钟,两人便在菜菜单上签署了合并协议框架。贝莱德最终通过股权互换的方式与美林资管合并,新公司仍然沿用贝莱德的名字。这次合并,使得贝莱德的资产管理规模一夜之间飙升至接近1万亿美元。
这次收购,不仅仅是资产规模的扩张,更重要的是,它为贝莱德打开了通往全球市场的通道。美林资管在全球拥有广泛的业务网络和客户资源,这为贝莱德的全球扩张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2009年,英国巴克莱银行因经营困难,计划出售旗下安硕基金(iShares)业务。贝莱德再次出手,以135亿美元的价格将安硕基金纳入囊中。这次收购,被认为是贝莱德发展史上最具战略意义的并购。
安硕基金是当时全球最大的交易型开放式指数基金(ETF)发行商。自互联网泡沫破裂以来,被动投资理念逐渐普及,ETF市场迎来了爆发式增长。将安硕基金收入囊中,使得贝莱德一举成为全球ETF市场的霸主,占据了美国ETF市场近40%的份额。
ETF是一种追踪特定指数的开放式基金,它的优势在于交易便捷、成本低廉、透明度高。由于ETF需要持有追踪指数的成分股,因此贝莱德在全球大型上市公司中拥有广泛的持股。这也使得贝莱德在全球经济中的影响力日益增强。
2008年金融海啸,是贝莱德历史上又一个重要的转折点。当华尔街第五大投资银行贝尔斯登走向崩溃边缘时,贝莱德再次扮演了“救火队长”的角色。美联储授权贝莱德对贝尔斯登进行全面清算,协助摩根大通完成了对贝尔斯登的收购。
讽刺的是,作为救火队长的拉里·芬克,正是住房抵押贷款证券领域的“教父”级人物,甚至可以说是次贷危机的始作俑者之一。由他所推广的MBS和CMO,在金融创新之初被誉为天才之作,却最终演变成了引发金融海啸的导火索。
如今,贝莱德却以救世主的姿态重返舞台中心,这不禁让人感到唏嘘。它是在为自己曾经的“罪行”赎罪吗?还是在利用危机,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?
在贝尔斯登之后,美国最大的保险公司美国国际集团(AIG)也面临着崩溃的风险。AIG发行了高达5270亿美元的信用违约互换(CDS),为次贷抵押债券提供担保。然而,CDS本身却变成了一种疯狂的对赌工具,任何人都可以购买CDS,而无需持有相应的债券。这使得CDS的规模远远超过了次贷抵押债券的规模,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金融泡沫。
美联储不得不出手救助AIG,以850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AIG 79%的股权,将其国有化。贝莱德再次获得授权,对AIG进行全面估值清算,成为了美联储的“执行导演”。
在整个救市过程中,贝莱德与美国政府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密。贝莱德的高管频繁出入美国财政部和美联储,而财政部和美联储的官员离职后,又纷纷加入贝莱德。这种政商人员频繁双向流动的“旋转门”现象,引发了公众的强烈质疑。
贝莱德是否已经成为了“大而不倒”的怪物?它是否已经与政府形成了利益共同体?它所拥有的权力,是否已经威胁到了民主制度的根基?这些问题,值得我们认真思考。
如今,贝莱德的资产管理规模已经突破11.5万亿美元。它在全球数千家上市公司中持有股份,从苹果、微软到亚马逊、谷歌,几乎涵盖了所有重要的科技巨头。贝莱德的客户主要是养老基金、主权财富基金等大型机构,它实际上是替客户管理资产,但在实际执行中,却拥有着强大的影响力。
在微软、苹果的股东大会上,贝莱德屡次行使投票权,参与重大事项的表决。统计占据美国上市公司总市值90%的大型企业,你会发现贝莱德、先锋领航、道富三大巨头,要么是这些企业的第一大股东,要么是第二大股东。这种股权高度集中的现象,在全球经济史上是前所未有的。
更令人担忧的是,贝莱德的阿拉丁系统,不仅仅被贝莱德自身使用,还被先锋领航等其他资管公司租用。这意味着,阿拉丁系统实际管理的资产数额,比贝莱德管理的资产数额还要多出十几万亿美元。
如果阿拉丁系统出现故障,或者算法出现偏差,可能会引发全球金融市场的连锁反应。此外,阿拉丁系统所掌握的海量数据,也可能被用于不正当的目的。更重要的是,对于阿拉丁系统的监管,目前还存在着很大的盲区。我们对于这个“黑箱”的了解,还远远不够。
贝莱德的崛起,是金融创新和技术进步的产物,也是全球化和资本扩张的必然结果。它代表着一种新的金融力量,一种超越了传统银行和投资机构的力量。
然而,权力越大,责任越大。贝莱德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同时,也应该承担起更多的社会责任。它应该更加透明地披露信息,接受公众的监督,防止滥用权力,维护市场的公平和稳定。
对于贝莱德的未来,我们既要保持警惕,也要保持开放的心态。它所面临的挑战,也是整个金融行业所面临的挑战。我们应该在鼓励金融创新的同时,加强监管,防止风险过度集中,确保金融体系能够更好地服务于实体经济,服务于人民的福祉。